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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2月23日

第一次

過年前我們擇吉日火化安葬爸爸,情人節。

按台灣的習俗,我們今年不能過年,不能準備任何和歡喜過年有關的東西。只有出嫁的大姊可以為我們準備飯菜。

感謝姊夫的父母體諒,留著孫子們過年,讓姊夫和大姊陪媽媽,我,和妹妹吃年夜飯。

飯桌上我們為爸爸留一副碗盤。倒了點酒。眾人故做輕鬆,卻難掩失落。

爸爸每年在除夕一定會催我們幫他換上新的紅貼紙,春福滿招財進寶,一定要我們哪一個人跟他一起,"你看看這貼得正不正?"

今年不能貼,去年的春福滿和樓梯間的春聯被我清乾淨。家裡一片清爽。

飯桌上,我們舉杯互祝身體健康,姊夫對著爸的空位敬酒,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想到做七時,師父帶著我們誦經,一手舉起我們為爸爸準備的一碗飯,一手拿著筷子在飯上畫了幾圈挑幾粒飯,忽地把一雙筷子直插在飯裡,放在爸爸的牌位前請他用餐。小時候玩鬧時把筷子插在飯上總會挨媽一頓罵,現在這些傳說中莫名所以的禁忌對我們有了實際的意義。

 

失去父親的慟無以言喻。過去二十多年來無數次生離的演練原來並不能減輕死別的痛苦。

 

第一次,我們過了沒有爸爸的農曆新年。我也過了第一個沒有爸爸的生日。

接下來我們會過第一個沒有爸爸的元宵節,端午節,中秋節。

任何重要的日子,爸爸永遠不會再出現。

我知道我絕不會忘記爸爸。

但是,怎麼還是那麼難過?

 

 

2015年02月21日

悼念我親愛的父親

小時候爸爸陪我們的時間不多。這兩年愛翻老照片,好多黑白照上,我們天真爛漫開心笑倒在爸爸身上,攬著我們的他卻皺著眉神色憂鬱,這才發覺隻身來台的他,無依無靠,身兼數差養家供姊妹三人上好學校之外,還心繫大陸的親戚對他們有求必應是多大的重擔。從小不愛唸書,不如姊妹都是一女中國立大學,我應該特別讓爸操心。記憶猶新的畫面是某一晚他焦急地對我訓話,低著頭兩手模擬女工燒接電子零件的手勢問我,你不唸大學難道要去電子工廠當作業員?

大學畢業三年後我便離家至今二十多年。每次回家,爸總把我當客人,“想吃甚麼老爸請客”。無法長途旅行的他很愛問東問西了解我們國外生活的見聞彌補自己的遺憾。每次返回居住地前,他看著我大小行李皮包背包總要問,你一個人有辦法拿這麼多行李嗎? 我總愛揶揄他,啊不然哩? 你要跟我回去嗎? 父女關係就這樣在重複地接風送行吃喝和我拿不拿得動行李的擔憂中斷斷續續維繫著。每次離家雖然不捨,卻只互拍肩膀,要彼此保重。拖著行李回頭看,爸一定打開窗戶在窗邊揮手直到我出了巷口看不見為止。

去年十一月初爸第一次出院回家後,恢復得不錯,我返美,他堅持送我到樓下。上車前,我們緊緊擁抱。這是記憶中極少數幾次抱老爸的經驗。父女相擁無語心照不宣,能有多少來日? 十一月底,爸狀況不佳再次進加護病房。原訂十二月初回台幫他過生日,趕緊提前回家。出院後才幾天又出狀況,十二月十二日晚間我們叫救護車送爸爸去醫院,聽著救護車在樓下響起刺耳鳴笛繞到隔壁巷子一路開到國泰醫院,知道車上載著的是自己的老爸感覺十分怪異,但當時怎麼也沒想到爸再也出不了院。

由於心肺腎功能輪流衰竭,爸住院後病況起起伏伏。每當我們覺得他穩定一些卻又有新狀況。爸年高體弱,醫生並未積極尋找病因只能症狀治療。隔兩天就驗一次血,血紅素低便輸血,鉀高降鉀,鈉高降鈉,水多排水,水少補水,喘得厲害吸氣管擴張劑打止喘針,不斷提高氧氣供應的濃度,吐血打止血針,著實辛苦。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他。看著日漸衰弱的他,兩手都是打針的瘀青,十分不忍,可惜無法代替他受衰老之苦。爸一向體貼,非必要絕不願麻煩人。媽盡心料理三餐,我們幾乎餐餐搬到醫院和他共享。他老說不好意思麻煩我們。有時連日胃口不佳,甚麼都不想吃,聽到草莓,花生湯和燒餅油條他會露出小孩般開心的笑容。第一次吐血後,他曾經要我帶燒餅油條給他當早餐卻被我拒絕,說不好消化,現在成了“早知道就”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之一。

爸辭世前兩三個月就很少住在家裡,到最後幾天也不肯出院回家。現在在家雖看不到爸,總覺得他還在醫院,一會兒還要送午飯送晚飯去給他吃。一月二十六日早上大姊淚流滿面地順爸的意思停掉氧氣,在我們母女四人陪伴下,爸爸慢慢地調整呼吸,由喘變緩和,終於吐出最後一口氣,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幾個月來每有狀況醫生便要我們確認危急情況的急救方式,要不要插管,要不要打升壓藥,要不要電擊壓胸,要不要氣切。爸體貼到連這些讓我們為難的情況都沒有發生,從容瀟灑地離開我們。

我們父女算是看著彼此的背影過了幾十年。

好多遺憾,來不及。

爸,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