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7月31日
穿刺手術記
以前常聽上了年紀的長輩說不敢做體檢, 總覺得他們太駝鳥,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早面對比晚面對要好. 不過自己好像也到了這種年紀, 體檢報告出來, “突然” 不是這裡有問題就是那裡不對勁, 讓我慢慢可以體會那種駝鳥心情.
上次做詳細全身體檢已經六七年前了. 今年來老覺得自己不舒服, 趁七月中回台的機會, 約健康檢查中心做了次體檢, 我懷疑腸胃有問題, 加做無痛腸胃鏡, 原本預定做乳房攝影亦即 X 光, 中心小姐建議另外加做乳房超音波, 因為亞洲女性的體質, 類似纖維瘤水瘤什麼玩意兒等等攝影是照不出來的. 所以建議上年紀的女性可以隔年輪流做超音波和攝影. 我想既然我是考慮到大阿姨是乳癌過世的才做類似檢查, 又從來沒做過超音波, 好吧, 那就做吧.
健檢中心當天檢驗報告就出爐, 我擔心的腸胃沒毛病, 生化檢查也都還好, 不過, 乳房超音波竟發現可疑腫塊, 視神經也有退化凹陷現象. 有點嚇一跳, 中心開了轉診單, 要我去門診檢查. 生病的人真的很多, 轉診的兩位醫生幾週的預約門診都排滿了, 幸好兩天後一大早去國泰醫院還能掛到號.
拿出轉診單, 醫生做了觸診, 要我再去樓上照一次超音波, 因為每個醫院做的結果可能不盡相同. 排隊等看診等照超音波等結果, 一個下午老爺就陪我耗在醫院裡. 做超音波的女醫生很仔細, 但對我的問題並不回答, 只說看門診醫生會再做解釋. 醫院果然更詳細, 看出更多的腫塊, 其中兩塊因為形狀不規則, 懷疑有病變, 醫生光看超音波無法斷定是良性或惡性, 便安排月底做穿刺手術, 也就是所謂切片檢查.
以前常聽人說切片, “只要” 取出點腫瘤上的組織來化驗, 聽起來簡單輕鬆. 按約定 28 日八點半前在老妹的陪伴下到醫院報到. 早上老妹來家裡接我, 我還沒準備好, 一陣手忙腳亂, 慌慌張張, 到醫院心還是定不下來.
等了二十分鐘, 醫生出現, 護士叫了我, 我是第一個, 躺上手術檯, 護士做準備, 主治醫生住院醫生都來了, 四個人不大交談, 也沒人理我, 感覺怪怪的. 解開手術衣, 護士要我半側躺, 一腿微曲好固定身體的位置, 右手舉過頭, 便於右側做手術. 右前方門口前拉起一道布簾, 讓我很緊張, 擔心隨時有人闖進來, 在台灣看病有閒雜人等闖進診室並不是稀奇的事情
醫生護士夾雜專有名詞交談做手術的內容, 不一會兒就開始了. 兩個懷疑有病灶的腫瘤一大一小, 小的用細針大的用粗針穿刺. 醫生照了超音波確定位置, 先做細針, 我很怕針穿過肉的感覺, 頭撇過一邊不敢看醫生要做什麼. 只覺胸前一陣刺痛, 針像要鑽進骨頭一樣, 醫生東翻西找, 我一直聽到抽動的聲音, 自己因為胸前肉很少, 幻想中擔心針會刺到肋骨 (想太多了), 所以處在驚恐的狀態. 說實在, 一根針嘛, 能有多痛? 不過給針戳來戳去實在也無法輕鬆以對. 我臉皺得跟沙皮狗一樣, 醫生問我是否很痛, 護士要我忍耐一下馬上就好. 好幾分鐘的時間過去, 終於做完細針, 醫生護士便開始準備粗針.
躺在手術台上, 想起那天門診時, 醫生接了電話向病人解釋乳房切除術後重建手術的做法, 說如果要保留乳頭, 重建起來當然漂亮, 不過前提要看乳頭下乳腺組織是否已經有癌細胞, 如果有, 即使保留重建, 絕對會復發, 就最好不要. 這些細節是我以前從來不會去想到的問題. 隔行如隔山, 沒有生病的人, 或是沒有失去部分肢體器官的人, 根本不能想像到, 一旦染病需要治療, 病人必須面臨什麼樣的抉擇.
做這穿刺比我想像的要痛苦一些. 加上擔心, 眼淚便流下來, 動手擦了幾下, 被醫生發現了, 問我是不是很痛, 我說有點擔心. 他也只能說沒什麼好擔心的等等. 一會兒醫生幫我消毒, 冰涼的消毒水順著身體流到後背, now it’s getting serious. 蓋上手術布, 只露出做手術的部位, 側過頭, 某個儀器的電線從我左側繞過脖子通到右側, 讓我不只害怕手術還害怕漏電… 會恐懼通常因為無知, 理論上我相信我不大可能因為漏電而出事, 不過電線放在身上增加心理上的不安.
忘記是誰說要打麻醉藥了, 麻醉藥進入身體會讓身體感到疼痛, 針刺加藥進入身體的刺痛, 讓我不禁哀嚎了一聲, 護士說放輕鬆只是打麻藥而已喔, 不要緊張. 我試著深呼吸, 試著放鬆, 卻很難忽略緊接著粗針穿進身體的痛苦, 麻藥還沒完全作用吧, 又哀了幾聲. 可能有人會覺得我太誇張. 不過手術可不是做蛋糕, 不靠巧手裝點而是要用力氣的. 護士和住院醫生把我緊緊按住, 雖然沒有看但我感覺醫生很用力的在進行工作. 突然聽見像釘槍發出釘東西的咖擦一聲, 沒有人跟我解釋在做什麼, 我不是要被抽取組織嗎? 感覺卻像要把我釘在手術台上一樣, 然後又一陣挖掘, 再一聲咖擦, 一陣挖掘以後又一聲咖擦. 前後一共十幾分鐘吧, 也可能更短, 這種怪異的聲響加被壓在手術台上不能動彈的壓迫以及針在身上進進出出讓我持續在恐懼之中. 一邊咬牙忍受痛苦, 一邊想到做不孕治療的辛苦, 很難說這種腫瘤是否和施打荷爾蒙有關, 小孩沒做成卻做出腫瘤, 那不很冤枉嗎? 也想到數年前在東莞工作時, 老妹一晚打電話給我說她很擔心發現了腫瘤, 我當時覺得既然還沒診斷是惡性不用擔心而草草結束和她的對話, 她幾年來一直不諒解我不多花一些時間和她交談認為我不關心她, 現在自己躺在手術台上, 飽嚐驚懼的滋味. 胡思亂想新愁舊恨齊發, 醫生結束了工作, 剩下護士緊壓著我的胸口止血, 也不知怎地我開始全身發抖, 一邊流淚. 這樣有點丟臉, 從來沒有看醫生看成這德行, 愈想壓抑卻愈不可收拾, 大概足足邊發抖邊哭了五分鐘之久, 現在我也很難解釋究竟有什麼好哭的. 可能是驚嚇的情緒需要一個出口. 護士連忙安慰說已經結束了不要哭等等. 我想如果在手術時能一邊向我解釋進行的步驟和做法, 可能會讓我比較安心. 在台灣看醫生, 一般醫生不大喜歡說太多, 可能覺得解釋病人不一定聽得懂. 多說多麻煩.
護士一邊幫我壓胸止血, 一邊解釋粗針穿刺是利用像槍的後座力的原理把組織擠壓出來, 難怪會有那種釘槍的聲音, 而且一針穿進皮膚後, 在腫瘤上卻是取三處的組織, 所以以我來說, 表面上是一個針孔卻在身上留下三個傷口. 醫生大概看我情緒失控, 安慰我說以他的經驗看來, 應該是良性的可能性比較大. 當然還是要等化驗結果出來才能正確判斷. 其實我倒不是臆測檢驗結果讓我心慌, 而是過程比我預期中要不舒服得多. 壓了十分鐘左又在傷口貼好紗布和防水膠布後才讓我離開, 結束了這次難過又難忘的穿刺手術.